“你的病理属于疑难,现在我们科室主任在亲自读片”
总算打通了,电话那头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,“你是病人宁莫愁么?”我说,“是啊,我的活检病理结果出来了么?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了。”接着听筒里传来放下电话小声请示的声音,“领导,是那个宁莫愁来电话了,我该怎么回复他?”
过了两分多钟,这或许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刻之一,“你的病理属于疑难,现在我们科室主任在亲自读片,等结果出来我们会通知你的。”
《滚蛋吧,肿瘤君》剧照
挂完电话,疑惑、恐惧、不甘这些情绪如潮水般涌来,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就在2个月前,冷冰冰的报告机上慢慢吐出穿刺病理报告单,“疑似霍奇金淋巴瘤”的字眼放佛一道闪电劈中了全身,妻子随后打来电话询问,我简单地回复“没事,你先上班,回家和你说。”
医院出来,开车经过玄武湖隧道时我就再也憋不住了,失控的咆哮和涕泪都来了,“老天爷,你为什么要这样,我到底做了什么,你要这样对我?”到晚上,和妻子一边拥抱一边痛哭,之后她安慰我道,“没事,我们还年轻,我们找最好的医生,你还是你,我还是我,我会一直陪你在身边的。”
后面我们开始查阅各种资料,说霍奇金淋巴瘤还是相对比较好治的癌症之一,早期霍奇金淋巴瘤的五年临床治愈率在80-90%,淋巴瘤主要是因为淋巴细胞在发育的过程中基因突变,逃过免疫系统的监控,不受控制地分裂,主要症状是颈部、锁骨上下和纵隔淋巴结肿大占位。对这个疾病有一定了解后,我和妻子的心才稍稍放下来——化疗和放疗肯定是跑不掉的,但好在还有治愈和生活的希望。于是,就按照医生的医嘱开始联系外科开刀,进行淋巴结切除活检的手术。
不就是个霍奇金淋巴瘤么,有什么疑难的,还要科室主任亲自读片?我和妻子都充满疑问。事出反常必有妖,过了一个礼拜病理报告出来了,各种各样的字母和加减,看得人云里雾里,直到看到灰区淋巴瘤的字眼,顿时心凉了半截,我才30岁啊。血液科的医生拿到报告说,“小伙子,你这个需要积极治疗,不治疗的话,基本上是半年,这个病比较罕见,预后差(康复的效果较差)。”
病理电子报告单(读者供图)
又是一夜无眠,那时候纵隔里的肿瘤已经开始压迫气管,整晚都在止不住地想咳嗽,看看旁边睡着的妻子,我起身到小房间,回想自己从一个小山村通过一步步读书到省城安家落户,回想着和妻子从相识到结婚期间一起奋斗的日子,到今年才30岁,事业才刚刚起步,想着自己有个万一,父母以后怎么养老,身前生后事、胡乱想了一堆,想着想着外面的天也慢慢亮了起来。
明确完病理,读研期间的导师帮忙联系了血液科的专家,要开始抓紧联系治疗了,这个病的侵袭性高,癌细胞每天都在快速增殖,确实我咳嗽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,每一次顺利的呼吸都开始成问题,从小到大从来没想过空气是如此重要。
灰区淋巴瘤尚未有固定的治疗建议,经过会诊,专家很快给出了方案,确实很积极,靶向药、3种化疗药和pd1(R+AVD+PD1)一起上,半个月一循环,计划循环12次。我当时想,不管了,赶紧上吧,淋巴瘤没把我搞死前,赶紧解决我的呼吸问题。
方案虽然出了,我们也都签了同意书,在正式治疗前,还有很多检查和治疗前的准备要做,我还是得忍着呼吸困难配合完善各项检查,期间抽的血和不要钱一样,每次都是十几二十管。关键为了减轻化疗药对血管的伤害,需要植入输液港,就是从锁骨下静脉置一条输液通道到心脏处,还差点出了医疗事故。
《良医》剧照
一进超声介入手术室,就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,替我做手术的是超声介入科的副主任,按照医生的指示,我像只“待宰的羔羊”样躺到手术床上,局部麻醉、切开皮肤、寻找锁骨下静脉。我想是个副主任,正值年富力强,这些步骤估计闭着眼睛都能做,没想到,一直安静的他爆了粗口,“我靠,扎到动脉了,这血飙的,你来帮我按一会。”我抬头看了他一眼,他被滋了一脸血。
具体后面的怎么给我止血、怎么安装输液港的过程都记不太清楚了,唯独记得他用纸擦脸上血的样子,现在回想起来当医生也不容易,各种场面估计都见过了。
“小伙子,我看你心还没放下来,到这里都要听医生的。”
来到病区之后,发现这里的病友来自五湖四海,最小的十几岁、最大的八十多,病理分型也各不相同,有简单的霍奇金、也有复杂的骨髓瘤,仿佛一个大熔炉,不同阶层、收入、职业的人都被命运之手安排,挤在一个个小病房里。一开始在楼道里走,我不敢看病友的眼睛,他们眼神中有一种大难将来的无力,也有一种本能的求生欲,悲观中带着硬撑起来的乐观,很难用语言去形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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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多天,我都没有开口,脑子都萦绕的是对化疗副作用的恐惧——呕吐、难受、脱发,还有可能出现的肿瘤溶解综合症,甚至和妻子天天看各种文章,医生一查房就追着问各种专业术语,焦虑得不得了。一次没等我问完,病房角落里,一六十岁左右老头悠悠地发出一句声音,“小伙子,我看你心还没放下来,到这里都要听医生的,把自己当成病人,好好配合治疗就可以了。”
后来,慢慢和这位叔叔聊开了,大叔是四川绵阳人,天生乐观,医生建议饮食清淡忌油辣,吃晚饭时他说,“让我们四川人吃饭不吃辣椒,等于要了老命了”,说完又舀了一勺辣椒放到碗里。他尤其热衷于组织放生,医院北边有条河,他让夫人隔三差五到菜市场买鱼去河边放生,和他聊久了,自己做梦竟然梦到了说我被恶的东西缠住了,需要去放生,我赶紧喊醒妻子说,“明天我们也去买点鱼放生吧。”我后来想,放生放的不是鱼,放的是自己的过去,放的是自己的心理负担。
化疗的副作用我一个都没跑掉,难受、呕吐、各种细胞往下掉,肺部感染连续发烧39.8度,打升白针疼到整天身子只能是弓着,不一而足。好在导师带了同门经常来看我,朋友和亲戚也经常给我鼓励,老爸还学着电影里,看我没有头发,也把自己头发剃个精光说,“儿子,我陪你一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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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以前还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,现在感觉自己是个穷人”
就这样,每个月我基本上有一半时间在家、一半时间在病区。在病区的时候,我就敞开心扉,像那位四川的叔叔一样和不同的病友聊天,开导他们,医院